我瘋了一樣地跑，遠遠地聽到三婆婆叫喊著：“去祠堂，去祠堂，他們在祠堂裏。”

怎麽鬧到祠堂去了？這下好玩了，嬸嬸一世英名要真毀了，她還不得打死我？

我心裏真是七上八下的，遠遠的，就看到喬家祠堂圍了一圈人。

大家一見到我，都是松了口氣的模樣——明眼人都知道，我就是嬸嬸和堂哥沖突的源頭。

我欣慰得有點想哭，村裏人對我，還是挺好的。一點兒也沒有因為我是孤兒，且挑起嬸嬸和堂哥的戰爭而看輕我。

“枝枝啊，你快點進來。”三爺爺在祠堂門口探出個頭來，眉毛皺成了“川”字型。

我拔開人群，奔了進去。

我們村，叫喬家村，村裏人都姓喬，有上百戶人家，算是一個大村子。

喬家祠堂很大，足有三四百平米，據說存在都有百年了。

村裏年年清明都會進行修繕，年年清明，或者村裏人結婚什麽的，都還會在祠堂裏用餐，因此祠堂雖然看著古舊卻並不荒涼陰森。

才跨過祠堂木制門檻，就見身高一米七八的堂哥，正舉了把菜刀，背對著我。

面對著我的，是爺爺、叔叔、二爺爺、二婆婆。他們四人並排排開，嬸嬸則躲在他們身後，眼淚汪汪：“作孽喲，我這不肖子！”

嬸嬸的號哭聲，聽著悲悲切切的，全沒有昨天罵我時的中氣十足。

我感覺有些解氣，腳步也放得慢了一些。

然而……

“喬枝枝，你這個掃把星！”嬸嬸一看我進來了，聲音陡然提高八度，聲音尖利很很。

我一楞，想著被嬸嬸欺壓的這些年，拔腿就要往外走。

堂哥的爆脾氣一下就炸了：“陽小曼，你怎麽能這麽不知所謂！？我都告訴你了，不要再罵枝枝了！”

三婆婆說得沒錯，堂哥性格脾氣像嬸嬸，只有心地像叔叔。其實，在我看來，堂哥就是表面總攻，內心萌受的人，像他這麽乍乍乎乎直呼親媽的，估計很少。

我偷眼去看嬸嬸的臉色。

果見女強人嬸嬸的臉，都給氣綠了——能不綠嗎？村子裏的人，基本都是她的員工……她這得多掉份啊！

完蛋了！我腹誹：喬明宇，你是豬嗎？你不知道，你越是這樣，嬸嬸會罵我罵得更難聽？

我還是把嬸嬸想得太善良了……

嬸嬸別開叔叔的胳膊，直接往我這邊沖了過來。

我嚇了一跳，我這人膽子不算小，就是怕嬸嬸。

見嬸嬸目眥盡裂，咬牙切齒地向我沖過來，我小腿肚子都在打抖，動都不會動了。

“啪！”

嬸嬸一巴掌重重打在我的臉上，我腦袋有點暈，臉上火辣辣地疼。

“喬枝枝，你這個掃把星！我今天就打死你！”嬸嬸瘋了一樣，一掌又一掌地對我的臉，對著我的頭，重重打下。

對著嬸嬸，我就是個逆來順受的慫人。

我跟嬸嬸沒有半點血緣關系，但我這兩年來一直吃她的，住她的，還要她給我繳學費，生活費……

尤其是現在，我害得她被親生兒子，當著全村人的面罵。

她打我是應該的吧。

我不敢反抗，但我怕她把我打死，我只能抱著腦袋，蹲了下來，拿個後背對著嬸嬸。

哦，你要問我，為什麽這麽做嗎？

你沒被打過，你當然不懂了。腦袋和前胸被傷著，容易受內傷，用後背和四肢迎敵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意識。

你看，我挨打都挨出經驗來了。

我都麻木了，只是這次被打是當著爺爺的面……

偷偷往爺爺那邊看去，只見爺爺，這個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，在別的老人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，還租種著別人的田，拼死將我養大的老人，滿是溝壑的，黝黑的老臉上，淚水斑駁……

對不起了，爺爺，我害你傷心了。

我心裏痛得厲害，鼻子酸得要死。

“枝枝，我們回家去。”爺爺一遍遍叫著我的名字，一邊沖了上來：“老房塌了，我們就住牛棚，住在土地廟去！”

別騙自己了，爺爺！

您現在一身的病……您怎麽能再租種別人的地？那種強度的勞動，您哪還受得了？我們養活不了自己的。

以前我一直以為，什麽淚水決堤，就是個生造的形容詞。

然而，這一刻，我才真真切切地知道，那詞非常寫實。

我真真切切地看到，我腳下的粗糙水泥地上，被大顆砸下的淚水，暈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圈。

這個時候，大約很多人想上來拉開嬸嬸吧，我聽到周圍的聲音變得越發嘈雜。

而就在這個時候，我突然聽到人們異口同聲地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怎麽了？

連嬸嬸都停下打我了！

我擡頭去看，只見我那長得眉目清朗，陽光溫和的堂哥，舉著菜刀，向著嬸嬸沖了過來。

他的眼睛，整個是血紅的。

很多人在拉他，但他的力氣突然變得出奇的大。

他輕輕巧巧地隨手一扒拉，那些個青壯漢子，就被他甩到了一邊。

“枝枝，你不喜歡嬸嬸，那就不要嬸嬸，好不好？”鬼少爺的話又在我腦海中響起。

我腦子轟轟地響，眼看著堂哥沖到嬸嬸面前，高高舉起菜刀，沖著嬸嬸的臉劈下去！

該死！

鬼少爺不是走了嗎？

我爬起來，閉著眼沖到嬸嬸面前。

“枝枝，你讓開！”堂哥的聲音冷冷的——這冷酷的語氣，除了鬼少爺，就只有那個小女孩了。

“不讓！你有本事就劈死我！”我睜開眼睛，心裏有一些得意。

鬼少爺我不敢保證，但小女孩嘛，還是有弱點的。自從上回威脅她打開客車天窗，我就知道，她不能奈我何了。

“枝枝，我在幫你！你嬸嬸在打你！”小女孩還是嫩了點，上了堂哥的身，但是冒充不了堂哥的語氣。

而我身後，嬸嬸的身子明顯地顫了幾顫。

“明宇，你叫我，她嬸嬸……你還想殺我？”

因為被我攔了一攔，這個時候，人們又沖了上來，準備去拉堂哥。

不出我的意料，人們又給堂哥給甩了出去。

我眼皮子一直在跳：看那鬼少爺兇殘的樣子，絕對不是說著玩的。小女孩又言聽計從的……這事，究竟要怎麽解決？我不可能一直粘著嬸嬸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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